北极圈圈圈圈

寒光【04】

梭子山一带野兽不少，其中有一群狼尤其凶狠，为首一只独眼老狼。

梭子山的土匪们追打过这群狼，每次都被它们逃了去。陈霆带着人去打过狼群，他一枪打瞎了头狼的一只眼，却没能打死它，狼群逃窜进了林子，隔两天就有土匪寨子里抢回来的羊崽被偷了去。后来土匪寨子加大了边上的驻守，狼群便没有再去土匪寨，聪明的很。

项允超盯着那为首的头狼，头狼背脊弓起来，剩下的那只眼死死盯着陈霆。那畜生聪明的很，还知道记恨。

陈霆双目已眇，却能感到周围的不安，他的身体绷紧着，握紧了手里的那把蝴蝶小刀。他们俩身上的弹药不多，群狼大概十二三只，项允超咽下一口口水，他拿出之前从陈霆身上摸来的那把枪。一时之间狼群和人都不敢有动作，头狼狡猾的狠，似乎知道项允超手里那黑黝黝的小东西可怕的很，并没有往前来。

项允超注意到了草丛里有动静，他一看，心惊胆寒，狼群之中两匹背上带着花白毛的狼趁着头狼与自己及陈霆双方对峙的时间，竟然已经潜去了后面的草丛里。

说时迟那时快，两只潜入后方的狼扑了出来，项允超举起枪来要打，却见陈霆竟然已经挡了过去，手里蝴蝶小刀翻飞，一刀过去，将一只狼的眼角划伤，另一只狼则是伤到了前胸那块。那俩狼一击未中飞快的往后退了两步。

陈霆看不见，举刀往空中挥了几下才缩到项允超边上。他听音辩位的本事算不得好，狼群如是一下全部攻过来，估计两人要命丧于此。项允超也急起来，如今他腿受伤根本走不了，狼群也不会轻易放过了他俩。枪里头的子弹还有三发，他和陈霆两人若是没有伤或许还能一战，如今一瞎了眼睛，一瘸了腿脚，与狼群正面冲突是不可能有胜的希望。

那两只被陈霆伤到的背上白花毛狼渡着步子，眼里尽是凶光，项允超的脑袋上都冒出冷汗，他的脑子动的飞快，思来想去，没有一个应对的方法。

“嗷呜”头狼仰天长啸一声，群狼跟着纷纷嚎叫起来，这声音在夜里被林间的狂风吹散，织成一张可怖的网，笼罩下来，让陈霆都要面上失色。项允超心里暗道，自己想着要把陈霆这只狼崽子驯服了，结果陈霆没有驯服，自己倒要与陈霆一同进了真正的狼嘴。项允超看着那只独眼头狼在呲牙，尖利的牙看着都叫人心生怯意。

项允超的腕子上有一个被陈霆咬出来的半月形伤口，这会儿项允超觉得陈霆咬的伤口可爱极了，这群狼要是咬过来，自己的骨头都得被咬穿。

“你觉得我们有几分活着出去的可能？”项允超小声的问陈霆。

“有就对了。”陈霆从腰间扯出一条破布，在自己手上缠绕几圈，将他的手掌和那把蝴蝶小刀捆在一起。就在这时群狼一齐扑了过来，陈霆听声辨位，手里蝴蝶小刀寒光森森。他此时若双目能视，断然可退一波群狼，可惜他看不见，身上顿时多了两道伤口。

项允超一枪往扑到陈霆身后一只灰毛狼打去，他的枪法在军校里就不错，这会儿一发子弹直接穿过狼张大的嘴，射穿了狼脑袋。枪支的巨大响声让狼群退缩了两步，可只有两步。独眼头狼一声戾叫，狼群又围了上来。血腥味让这些灰毛畜生兴奋起来，有的弓了背脊，有的在地上摩着前脚爪子，更有呲牙者甚多。

没有被土匪的子弹射成筛子，没有掉下悬崖后变团肉泥，怎么能成了这些灰毛畜生的腹中物。

项允超手里握着枪，他只剩下两发子弹了，必须想个方法让这些狼群离开。他注意到离自己和陈霆不远的地方枝叶落在地上形成的那块地极为奇怪，像是下面被掏空了，这层枝叶只浅浅的盖在上头。

项允超骤然开枪，趁着这么一下的功夫，他从自己坐着的木筏子上滚下来，拦腰抱住陈霆，借着力两人抱在一起骨碌碌的滚向项允超见到的那片枝叶浅覆的地。狼群紧紧的追了过来，狼爪子几乎要扑到项允超的面孔。

项允超没有想错，那块地的确是个陷下去的地穴，他和陈霆俩一溜烟的滚到了洞底，再往上看，有只额头一块白毛的狼探头来看，一双眼睛里冒着绿光。这个坑洞极深，下来容易上去难。

那只额上白毛的狼胆子大，几步跌跌撞撞跳下坑洞来，项允超和陈霆俩摔的不轻，那狼正打算靠近，项允超打出了他剩下的最后一颗子弹。额上一撮白毛的狼咽唔一下倒在地上，依旧是一枪从嘴里打穿的狼脑袋，狼皮子上都没有沾什么血，只有狼嘴里吐出一滩红。

再往坑洞的上方去看，狼群再无下来的，它们狡诈的紧。

项允超环顾四周，只见青苔丛生，老树根扎在土里，有部分露在这坑洞的壁上。坑洞幽深，往上望去大抵超过三米，许是前朝时候地带风化形成了这一处坑洞。

项允超吸了口凉气，他方才还没有察觉到腿上的疼，现在狼群之患暂解，腿上的伤一阵又一阵的疼起来。大概是滚下来的时候被压着，腿上的骨头磕绊了。陈霆也被摔的不轻，他从地上爬起来，双手摸了摸自己边上，坑里的潮气大，也更加阴冷。项允超注意到陈霆背上有道伤口，自他肩膀一直划到后腰，血糊糊上沾了尘土，看着都疼。

狼群不知离开没有，项允超从衣服兜里摸出油纸包好的一盒洋火，捡了一齐落下的枯枝树叶点出个小火苗来。那只额上白毛的狼被项允超拿陈霆的蝴蝶小刀剥开了肚子，取肉来烤。山里的狼精瘦，肉也不多，没有调料烤出来虽香，咽在嘴里却不怎么样。不能细细尝，只能吃到嘴里嚼吧几下立马吞下肚里去。

两人吞咽下些被项允超烤的焦糊糊的肉块，缓过口气。陈霆困乏的厉害，寻着热量往项允超身边蹭过来，他抱着项允超的手臂缩成个小球似得睡过去，仔细听去，可以听见微弱的呼噜声。项允超也不嫌弃脏了，他伸出一只空着的手，揉揉陈霆的头发，然后也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坑洞里亮堂许多，从照进来的光线角度来看，是日头正高的时候。

项允超抬头看去，这坑洞深，想要爬上去双手双脚健全的人也要花好些气力。他和陈霆俩不能一直待在坑洞之下，如今虽偷一时生机，可爬不出这个坑，生机将成为死地。

陈霆也转醒过来，他蹭蹭项允超的手臂，鼻子里哼唧了两声。这太不寻常了，项允超看了陈霆一眼，他一张脸煞煞白，眼睛虽看不见，眼角那里却泛着红，连带着脸上也是两坨胭脂红。项允超伸出手背探探陈霆的额，他身上的伤没有及时处理，发烧起来。

“别乱动，我再靠一会儿，就一会儿。”陈霆的声音也变的细小。项允超心揪起来，他双腿折了没法自己爬出去，只能由陈霆带着他往外头爬。陈霆现下烧起来，项允超是不敢想让个病人爬上这么高的深坑。

陈霆又靠了好一会儿才恢复过来，他的脸上依旧红红的。项允超此时没空笑他个爷们擦胭脂似的，项允超环顾四下，探身去捡来一根木枝，他试图自己站起来，结果摔的他眼泪都崩出眼眶里，他的腿根本使不了力气。

“你趴我背上，记得告诉我哪儿是可以踩的。”陈霆弯下腰来让项允超到他背上去。

项允超刚趴过去就想到了陈霆背上还有一道伤。他悄悄看一眼陈霆，陈霆的脸上除却两坨病态红外白的似无血色。陈霆拿过之前脱下当被子盖的外衫，把项允超的腿绑在自己腰上。

项允超和陈霆都是一米八的个头，单是背着就要好些力气，更何况爬一堵坡度大于六十度的坑壁。陈霆整个人伏在壁上，脚踩在老树根盘亘下来后的粗枝上，一双手去攀住了岩石或树根。项允超不敢乱动，他知道陈霆是在拼最后一口气。他们俩一点点的往上去，三米多的距离如唐僧和尚十万八千里取经般难，陈霆的手上被尖利的岩石划出个口子，血腥味同泥土的味道掺杂在一起。

陈霆的气息越来越重，他看不见到底还有多少距离才能出去，只能狠狠的抓住了石头，一点点往上挪。

坑洞里青苔不少，陈霆一脚没有踩稳整个人身形一晃，他手里那把蝴蝶小刀往壁上扎去，才稳住了身体。项允超紧紧的箍着陈霆，在整个阴暗潮湿的坑洞里他怀抱着的是唯一的温度，陈霆的头发蹭在他的面上，上面有些草籽。项允超能够清晰的感到陈霆的手在颤，他们俩的命被绑在一起，生与死的距离这样的近。

“往左一点，那边有块突起的石头可以踩。”项允超提醒着陈霆。

陈霆伸出脚去堪堪踩上，他腰肢用力，手摸着往上去，摸到个可以抓的便死死抓住，再去寻下一处攀登的支点。

项允超不知道这是过了多久，他们仿佛在荒芜里走了千万年一般，眼里只能见到以太里被阳光照到的小小浮尘般的希望。他把自己的脸埋在陈霆的肩后，鼻子里是股浓重的血腥味。

项允超心里暗暗道，陈霆，我欠你一条命，这次不骗你。

真的欠下了。

陈霆爬出坑洞的时候已经夕阳落下，唯余天边云霞如火，大片大片的烧在天际。

陈霆脱力的倒在一边，他太累了，仿佛一下就能睡死过去。项允超的前襟染满了血，是陈霆背上的伤口溢出血。项允超摇摇陈霆，这时候不能睡过去，睡了过去再要醒来就难啦。

“陈霆，陈霆”项允超一声声的喊，喊的陈霆摇摇脑袋，手拍到项允超面上，糊了他一脸的血和泥。

“吵什么吵。”陈霆的声音沙哑的厉害。

陈霆感觉自己的嗓子在烧，他整个人都陷入了极度的难受，他想睡过去，可项允超一直在叫着。他在黑暗里不知归去何处，循着一个不断呼唤自己的名字才见到一点微光。嗓子里的清凉的水流过，陈霆张开了嘴任由项允超把水壶里的水哺过来。陈霆大概命太轻贱了，灌下两口水后，再缓了缓竟然又能站起身来。

他站的不稳，扶着棵树不至于倒下来。

“你的那个木筏子在哪边，我去拖过来。”陈霆道。

项允超给他说了大概位置，陈霆便过去，再回来的时候只见陈霆手里还捡了根小木枝，当做拐杖似得杵着。他让项允超继续坐到木筏子上，两人一点点的往林子外去。他们俩形如乞丐，一身尘土，满面泥洉。

陈霆走的很慢，他的步子沉极，似乎往前行只是本能。这片林子怎么就这样的大，大到能把人困死在里面。

漫天的星辰落下，朝阳初升，露重。

终于是走到了头，项允超看着眼前出现的大路几乎要哽咽，“陈霆，我们走出来了，走出来了！”

陈霆没有回应他，咚的一下摔在地上，没了动静。项允超吓的从木筏子上滚下来，他腿上的伤口被牵扯到，这会儿也顾不上。项允超推推陈霆，又叫了好几遍陈霆，陈霆依旧没有反应。项允超去探他的呼吸，热腾腾的气儿微弱的喷在他手上。

有车轱辘的声音，项允超抱着陈霆抬头去看，只见是一队的兵，领头的那人可不就是余城的驻军长官林司令吗？

项允超大叫起来，那队兵围过来，一支支枪把项允超和陈霆围住。

“林司令！”项允超叫着。

为首那姓林的军官跳下马来，他看见项允超后嘴里炸出一声“呀”，接着他两只手对着围住项允超的兵比划几下，让他们收起枪来。

“项小少爷，您这是怎么了？”项家势力在此一带影响颇大，项允超虽手里带着兵，也有个团长的职位，可外头的人见了他还是喜欢叫他项小少爷。项允超一双眼睛直往那辆小汽车上望，林司令心思活，项允超一个眼神他就知道了该做什么，叫来手下的小兵把项允超和陈霆两人送上车里去。

林司令想着巴结项家，把自己骑的马给了勤务兵去牵，自己也跟着坐上小汽车去。

林司令本坐镇余城，近段日子他带着兵前去剿匪，万没有想到余城被梭子山上可恶的匪类攻下。林司令把梭子山的匪骂了一通，尤其是陈霆，接着他又开始夸项允超。若不是项家解救了余城之危，天知道那些土匪会不会把整个城都烧了劫掠一通。

林司令说的尽兴，项允超尴尬的看看靠在自己身上的陈霆，若是林司令晓得了他口里十恶不赦的土匪头子陈霆就在这车上，指不准要像朵烟花似的炸了。项允超把陈霆的脸往自己怀里塞，生怕陈霆被认出。

小车一到司令府门前，林司令的几房姨太太扭着腰肢围上来。林司令搂着新讨的十四姨太，大声使唤下人来把项家小少爷好生伺候了去，项允超抱着陈霆从车里被人请了出来。

“土匪头儿！”来迎接林司令的队伍里，有一个声音响起。项允超循声望去，见一个老学究模样的家伙。这个老家伙是余城大户之一，铁公鸡一只，前些日子，陈霆带匪杀至，几乎拔秃这只铁公鸡身上的毛。老学究对陈霆恨的牙痒痒，他一双枯槁的手挥舞起来，“林司令抓到土匪头了！”

他这句话一说出口，数十杆枪瞬间指住了陈霆的脑袋。

项允超把人往自己怀里护，林司令走了过来，他掰开项允超的手，“项小少爷好本事，竟然抓住了土匪头子。”

“来人，带项小少爷进府里好生歇息去。”林司令道。

陈霆这时候迷迷糊糊的醒来，他看不见项允超脸上的焦急神色，只能听见林司令大着嗓门喊道，“把这项小少爷抓回来的土匪头儿，扔去牢房里，三天后集会场里处决。”

陈霆的心一点点的坠下去，眼里只有大片大片的黑暗，最后一点微光都要消失。

 

-TBC-

项允超，“话说那个坑是哪个混蛋挖的，这么深！”

陈霆，“一只叫北极圈的叽崽子挖的，已经被我吊起来打了一顿了。”

项允超，“打一顿怎么够，把那只叽崽子烤了吃掉。”

陈霆，“愚蠢，那是只码字叽，吃不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