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极圈圈圈圈

繁花

秋去冬来春未临,戏班子里一大早就开始忙碌,娃娃们练功,大人们拾缀各色杂耍玩意,戏服头花。

江洋将自己手头上事都弄完便溜去墙头,他晃荡一双细竹竿子似的腿,这会儿已然初冬时节,他却只穿条堪堪过膝粗布裤子。会觉的冷,可惜近来戏班子收成不佳,角儿们都没添置新行头,他一个打杂小工怎么好先去买了新衣。

 

江洋晒了会儿太阳觉得身上暖和不少,他探身往屋里望,戏班子班主正在调教新来的娃娃,里头有颗唱花旦的好苗子,身段嗓子都是绝佳。

江洋刚被送进戏班子时也曾被当了棵好苗儿来训,可惜他样貌够好,身段也佳,偏生嗓子吊不起,老天爷没赏碗饭吃,空有了漂亮皮囊,唱不起戏文,当不了角儿。

 

江洋此后就泯然于众,成了戏班里打杂小厮,吃不饱也饿不死。

 

 

近来戏班营生不好同那西洋玩意电影有干系,青城里头宁大老板风风火火的开了家拍电影的铺子,还弄家电影院,放西洋的片儿,也演自家拍的片儿。

城里人图个新鲜,赶个时髦,有钱的公子哥儿摩登女郎都去了电影院,冷落土生土长的戏班。

 

二麻子同江洋都是戏班里的打杂工,他是个活络人,见到江洋坐在高高围墙上就知此时江洋没了活儿。

 

“江洋,你晓得不?今天宁老板的电影公司里要拍新片儿,请了当红的电影明星呢。”二麻子道。

 

江洋道,“是蝴蝶,还是王人美?或者同她们一样,是能印在画报上的漂亮姑娘。”

 

二麻子道,“是苏星宇,不是个姑娘。”

 

江洋道,“那你欢喜什么,难不成你还爱了男人?”

 

二麻子道,“去去去,那苏星宇来了,保准有好多漂亮小姐姐,好妹妹会去看他,我们就去那边,同她们挤啊挤,多畅快。”

 

江洋跳下围墙,二麻子一乐,当即在前头领路,两人七拐八弯溜进宁老板的电影公司。果不然有好多姑娘在外头等着,江洋鼻子里哼哼,他想这电影明星不就和他们戏班子里的角儿一样,也没啥多的花头精。

二麻子欢畅的挤进了姑娘堆里,笑的脸皱成晒干枣子样。


 

江洋无以聊赖,晃悠悠往电影公司里头去,人们忙碌极了没有谁去理会江洋,江洋看着眼前这些新鲜玩意,眨巴眼,不知这么多西洋机械是怎么用。

忽而电影公司里头爆发出一片欢呼,江洋听在耳中,隐约可闻什么“歇息”,什么“某某导演辛苦”。

 

再一会儿功夫人潮呼啦啦来,江洋被卷到了一边,定神时候人潮已去,空余眼前一人睁大了眼看自己。

这人眼睛真大,江洋心里暗暗道,又想这人眼熟的紧。再一念,呀,可不是洋火盒子,法兰西花露水上印着的摩登公子,苏星宇。

 

苏星宇扶着江洋的手肘问道,“你没事吧?”

 

江洋眨巴眼,摇摇头又点点头,最后道出一句,“你是苏星宇,电影里最红的角儿,哦,不到,电影里头的该叫电影明星。”

 

“都差不了多少的,”苏星宇道。

 

江洋道,“对对对,都差不了多少,真是的,也不晓得那些人怎么想,现在都喜欢看电影了不爱看戏,这不都差不了多少嘛。”

 

苏星宇听了江洋的抱怨也不恼,他道,“你是戏班子的,那你请我看一场戏,我请你看场电影,好不好?”

 

江洋脑子没多想便答应下,到了他被苏星宇领上小汽车,方才反应过来,这苏星宇刚同自己认识,怎么就一块又约看电影,又约观戏。

江洋没看过电影,电影票一张够他吃三四天的饭,到了电影院门口他心里所觉不妥之情就小鸟似的飞跑了。

他张望着电影院里的大画报,和戏班子里的有些不同,多了白人面孔,多了看不得的一堆鬼画符外国字。苏星宇也有画报,挂在边上,还裱了鲜花在一侧。

 

趁着江洋在瞧画报的功夫,苏星宇买了橘子汽水,自己一瓶,江洋一瓶。江洋得了橘子汽水,心中欢喜咬着吸管,电影没开始就喝掉了大半汽水,吸管可怜兮兮,被咬扁再咬卷。

 

 

电影是西洋片子,卓别林。

 

黑白光影逗的满屋人欢喜,小姐们捂着嘴,少爷们弯了腰,还有个苏星宇帮着边上笑的一抽一抽的江洋揉肚子。

江洋的肚子软软的,不胖,就是肉软呼呼。他笑的落泪,埋着脑袋在苏星宇肩窝,一瞧就是土包子样。

 

一场电影下来,苏星宇的肩都要麻,一侧衣裳更是被江洋倒腾的皱巴。

 

江洋自觉失态,伸手去褥苏星宇的小洋装,苏星宇任由他一双爪子巴拉,自顾自喝橘子汽水,瞥江洋脸蛋上的浅红。

 

 

 

电影散场已到饭点,苏星宇却要江洋带着他去看梨园大戏,还一定要是出贵妃醉酒。这会儿哪儿有排戏,江洋没了辙,咬咬牙,“大不了我自个儿穿了那花衣裳唱给你听。”

 

苏星宇道,“电影公司里有戏服,没你们戏班里那般都是真水晶锭子琉璃花,但瞧着也还好看。”

 

江洋正愁若是自己去偷了花旦那套行头会不会被打折了腿,有苏星宇这一说,他当即拍了大腿直道好。

 

 

两人跑回了电影公司,进门时候江洋还感受了一把电影明星的火热劲儿,一堆学生模样的年轻姑娘们拿着花儿簇拥上来,嘴里叫着苏星宇。

这架势,比得上戏班子里最红的角儿出来。



苏星宇带着江洋往电影公司放置衣物的地儿去,一排排的西服洋装接着一排排的黄袍马褂,再往里还有一件件绣花旗袍,羽衣长衫。

中西上下千年都要聚在这么一间小屋子里,苏星宇翻出了套戏服来,江洋过目,样式倒和戏班里的差不多,可做工没那么考究,只一个架势在。

 

苏星宇把衣裳给了江洋,一双眼睛看着他,要他来唱戏文。

 

江洋心道,这苏星宇的眼睛真大,他四顾见得没有其他人,便直接除了自己身上衣,换那大排穗子水纹蟒袍,又批云肩,悬玉带,凤冠顶上,面覆水粉。

 

不起眼的小厮登时成了戏中佳人,美目流转,帝王都要倾了天下换他笑。

 

江洋在戏班子里沉浸久,一折子的戏唱起来也有三分模样,苏星宇做了唯一的看官,贵妃醉,他亦醉。

醉深深处,是年少时候的忆。少年郎官路过长街,花落肩头,少年郎抬首,高墙,繁花,还有一人笑。

苏星宇望着眼前凤冠珠光下的人,他心中默念,江洋,我喜欢你好久,你知道不?




这遭后,江洋同苏星宇谈起恋爱。江洋总忙碌,苏星宇则常空闲,苏星宇便在戏班子的高墙外等他墙内的崔莺莺。





冬雪铺满路,街面上张灯结彩,要过年。

戏班子比往日更加忙碌,每日都有大老板要在堂中室内摆了大戏唱。

江洋依旧打杂,不上台面。

唯一能听得他唱上一折戏的就苏星宇,两人不约在长生殿,而聚在电影公司的后厅。苏星宇都练就画眉的好手艺,眉要画的长,是长情,是求个长长久久。



苏星宇有时还会偷了胶片,捣鼓着机器,拍他一人的画堂春,游园惊梦。

江洋道他胆子包天,胶片可是精贵玩意,给他俩玩了去,公司老板得气要抽一杆子大烟才能缓过来。

苏星宇却道,他苏家这点胶片钱还能败得起。

苏星宇是个少爷,离家远走的少爷,故而年关底上,他反没个去处。江洋在戏班子里拜过师父,领得两张花票子红包,然后在戏班锣鼓喧天的热闹中一路跑去了冷冷清清的苏大明星的洋楼。

在路上,江洋领到的两张花票子就变成了一袋热乎的糖栗子。他抱着糖栗子敲开苏星宇的门,苏星宇开门一把抱着夹带一身风雪的人进了屋。

糖栗子在江洋的怀里热乎乎的,苏星宇的小楼也热乎起来,有了人气。

糖栗子食了一半,楼里的俩人就滚做了一团,一晌贪欢哦。


苏星宇压着人问,“我喜欢你好久,你知道不?”

江洋道,“你喜欢我就得说出来,不然再久只不准我都不晓得。”

苏星宇俯身落下个吻,他道,“我喜欢你,爱你,要和你一辈子。好不好?”

屋外的烟花嘭嘭的炸开,烟花声中江洋唇齿微张做了答,苏星宇嘴角弯成了月牙,好欢欣。






冬去了春来,青城上下皆开满花,花最盛的是哪处?

苏星宇走过戏班子外的高墙,他抬头,有人晃一双脚,坐在墙头,将繁花撒落。

繁花乱红后,有一卷老电影胶片落在时光里,后来人瞧了,是默声电影,只有影,没个声响。影是戏子好模样,好身段,余下无数人想他唱的该有多婉转动人。

唯岁月繁花中一人晓得,他呀,唱的不够好。






END

从头甜到尾的民国一篇

就辣么任性

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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