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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江【02】

*慕瀚

第2章

何家里新多个少爷，这消息很快就成了青城里大家的饭后谈资。

何老爷终于摆脱“一炮响”的诨名，他一手牵着何慕一手牵着何瀚，得意洋洋去戏园子听大戏。何慕做了八年的何少爷，如今成了何小少爷，他觉得有意思极。更让他高兴的是家里终于又多出个和自己年岁差不多的孩子，他不再是无兄弟姊妹孤零零一个人了，总之他是打心底里喜欢何瀚这个哥哥。

何慕与何瀚原本各自坐在何远堂的边上，何慕听了一会儿大戏，心中直道无趣，嘁，台上把脸涂成个猴子红屁股的女人还没有自家阿哥好看。何慕晃晃悠悠的把自己的凳子搬到了何瀚的边上，他从口袋里拿蜜饯果子往何瀚手里塞。

 

何瀚只比何慕大了两岁，心智却成熟许多，他与娘亲过的那段蹉跎岁月消磨干净了他身上孩童的天真烂漫。何瀚接下何慕递过来的蜜饯果子，小声的说句谢谢。

何慕觉得阿哥是接受了自己的好意，也是接受了自己这个弟弟，他得一寸便想着进一尺，小屁股蛋子往何瀚的椅子上挪，想着两人挤一张椅子。何瀚没有想到这么个小娃娃会黏自己，他心里慌张，面上却不显出来。怀抱着他死去的娘留下的那只大狸花猫，往边上挪了挪位置，给何慕留下块恰好能挤进的地。

何慕蹭到了自家阿哥边上，一双小手又不老实的往何瀚怀抱中那只大花狸猫身上摸。

花狸猫大抵是因何瀚他母亲的缘故，也染上鸦片瘾，平日里毫无生气，一张温暖皮毛似的懒在何瀚怀里。何慕把大花狸猫从脑袋摸到尾巴，从尾巴摸到脑袋，柔软温暖。

 

何瀚任由何慕在一旁对着自己怀里的大花狸猫上下其手，他似个小大人，一双眼望着台上的戏子唱了一出又一出。不过他到底不是个大人，他不懂为什么台下那些人怎么就喜欢在戏子扭腰时鼓起掌来，在戏子眉目轻佻时候还要吹口哨。

 

何慕一双眼睛亮晶晶，顺着何瀚的目光往戏台上瞧。

只见个小戏子狐媚子般的在唱戏，可惜媚的肤浅，是只假的狐狸精，和说书人嘴里那一颦一笑都能迷惑人的真狐狸精差了十万八千里。

何慕扯扯何瀚的袖子，“阿哥，你听的懂在唱什么吗，你也和爹爹一样喜欢听大戏，你会唱戏不？”

何慕连着一串的问题过来，何瀚思索两秒后，方才逐个问题回答他，“我不大听的懂，也不是太喜欢，唱戏的话只会几句我娘教的段子。”

何慕是个麻雀转世般的聒噪娃娃，好不容易有个人会耐心的回答了他的所有问题，他更加的喜欢起这个阿哥。“阿哥，阿哥，你唱两句给我听好不好？”

何瀚想着要拒绝，可见何慕一脸的期待，再瞧一眼四周乌压压的一片大人，只有何慕与自己俩小娃娃被困在这个大人的世界里。他对何慕有了几分相惜的感觉，点点头，伸出一只手笼在嘴边上，低下头凑到何慕的耳边，轻轻哼唱起来。

“第一触景系更添情懊恼啰，睇我怀人愁对嗰个月华圆。即系旧约难如潮有信，新愁深似海无边。”

何慕的小脑子里嘭的一下炸开来，狐狸精啊！

阿哥的眼角带着一抹浅红，唱着曲的时候睫毛仿佛都在颤，两片唇是三月的红花，带着春雨的浸润。大狸猫翻个身，打搅了狐狸精勾魂，何慕恍然之中醒过来。他再看一眼自家阿哥，矜持美好，不惹半点俗尘似的。再瞅一眼台上的小戏子，唔，更加丑陋几分。

 

 

 

何远堂对于自己有了两个儿子这事心情舒畅无比，他觉得自己这般便算多子多福了，要去谢个菩萨。何远堂与大房前去了山上拜佛，剩下七个姨太太，凑出一桌麻将后还剩三个，无聊的在何家大院里荡啊荡。

 

五姨太的身段极好，杨柳腰，大长腿，还赶着摩登，旗袍配着高跟鞋。她从花园里走去自己屋，忽见了在路边上腆着肚子晒太阳的狸花猫。这只猫儿是何瀚的，她见过何瀚抱着这大猫好多次。狸花猫眯着眼睛看五姨太一眼，琉璃色的眼睛里是一道线似得眸子。

 

五姨太上前去摸这只猫儿的肚子，狸花猫依旧没有什么精神气，软在地上让五姨太摸。五姨太惬意极了，不由哼起小曲，就在这时候狸花猫的鼻子微微动了动。

 

这只猫忽然窜了起来！

 

五姨太吓一跳，腕子上被猫抓出一道痕子来，没有出血，只一道白色的印子。

 

狸花猫似犯鸦片瘾的大烟鬼，鸦片瘾上来，癫狂万分。五姨太看着自己手上拿到白印子，觉得眼前打滚的狸花猫没有了先前的一点讨人喜欢样子，越是看，越是可恶。如同那个没有在何家一天，却生出个何家儿子来的痨病鬼女人。五姨太心中火起来，恶胆横生，一把掐住了狸花猫的脖子，把猫死死的按在地上，脚一抬，跺下去，高跟鞋扎进了狸花猫的肚子。

大狸花猫发出一声尖利的叫，听了叫人如同被一桶冰水浇灌满头。

何瀚与何慕兄弟俩在花园的另一边，远远的就听见这声凄厉的叫，霎时间何瀚吓的脸上没了血色。他赶忙往猫叫声传来的地方跑，途中撞上了匆匆离去的五姨太，他未道歉，五姨太也只匆忙离去。何慕追在何瀚的后面，他比何瀚小了两岁，步子也小那么点。

狸花猫死在湖边上，肚子上一个血窟窿，猫嘴里吐出血丝来，琉璃色的漂亮眼睛没有了神采。何瀚扑过去，抱住大狸花猫的身子，竟还温暖柔软着，只是生命已然消逝而去，再不复回。何瀚大口的呼吸着，他觉得自己喘不过气来，鼻子里全是血腥味，手上也全是狸花猫的黏腻的血。

满目全是红，刺眼的红！何瀚跪在地上，身子摇摇欲坠，仿佛狸花猫的死也要带走了他。何慕跑上前去，一把搂住了何瀚，他慌了神，大叫起来，期盼着快些来人救救他可怜的阿哥与那只狸花猫。

 

 

 

何慕人小嗓门大，何府的下人们慌慌张张的赶来，一看，原来不过死了只猫。下人们把两个少爷往屋中抱，把那看着只剩下恶心的狸花猫往花园里埋。何瀚惨白了脸，缩在抱着自己的一个老妈子怀里，他送被到了床上，接着有大夫来瞧。

 

何慕不安分，也跑来了何瀚的屋里，探个脑袋在边上。

大夫探了探何瀚的脉，再摸摸他脑门，大笔一挥，写下两张方子。说是何大少爷天生底子薄，这次受惊后要好生养着。以后也不该叫他做什么费气力的事儿，何大少的身子啊，受不得的。几个来看热闹的姨太太嗑着瓜子，低声说着，何瀚的坏话。小兔崽子的和他短命娘一样是个痨病鬼，最好也早早的就去了，别到时候分走大半的家产。

三姨太是个大烟鬼，她拿着自己的长烟杆子往何瀚那边送，“来来来，抽一口这个，什么病全去了，快活的像神仙。”

何瀚见了那烟枪，耳边似响起一声声狸花猫的尖利叫，刺骨寒意，让他抖索起来。他仿佛看见了自己的肚皮上也被戳出个血窟窿，他倒在地上，发不出一点声音，唯有身子一点点的冷下去，冷下去。

 

何慕见了自家阿哥的脸色，生气起来，冲到了床边上，小巴掌举起来，拍开了三姨太的烟枪杆子。

“去去去，给我出去，不准欺负我阿哥。”何慕道。他从小就是少爷，虽然娘死的早，可他阿公家与何家的势力也差不了几分，何慕的阿公本就宠自己小女，何慕的母亲死了，这份宠溺便到了何慕的身上，顺便还翻上好几翻。何慕有着何父的独宠，又有自己阿公那边的宠，自然十足少爷气派。

三姨太哼了一声，“你有了你阿哥，就忘了谁做的糕点给你吃啊？”

 

何慕挡在何瀚与三姨太之间，“反正你不能欺负我阿哥！”

 

三姨太抽一口大烟，鼻子嘴巴里冒出白气，她扭扭腰肢离去，她不敢同何慕计较，却将账记在何瀚身上。

 

 

 

到了晚上何远堂与大房夫人一块儿回来，一家人围坐在圆桌子上，吃吃喝喝，一派祥和。何远堂注意到了何瀚的脸色不佳，他往何瀚的碗里夹一筷子鸡丝，问道，“何瀚啊，你怎么了呀？”

 

二姨太坐在何远堂的边上，咯咯的笑语，“大少爷没事，只不过是他带来的那只狸花猫死了。”

 

何远堂点点头，“哦，原来不过死了只狸花猫啊。”

 

何瀚低下头来，往嘴里扒拉两口米饭，呵，不过死了只猫。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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